Part3. 虚无的护手霜

by： @孤傲无碘盐 

编辑老李再次来到筒子楼逮小陈的时候天刚刚好暗下来，老李抬头看了看乌云压顶的天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老李心里的声音正嘀咕着：“今天不会又……”，“催不到稿”四个字还没说完，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子就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了老李凉透的心上。

“我没带伞……”老李委屈巴巴地说，但他没有听众，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李打算往前狂奔一百五十米，那里有一家便利店可以躲雨。老李每次催稿失败就会去便利店买一杯咖啡。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个圆圆娃娃脸的年轻姑娘，老李虽然有一位异地恋的女友，但见到可爱姑娘他总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落泪，可爱姑娘已经认得老李的脸了。

老李买完咖啡，站在便利店门口，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看路上同风雨斗争的行人，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但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老李自己也形容不出来。他咂了一口咖啡，被滚烫的液体烫得想当场骂娘，于是老李哭了，老李落下了一颗眼泪。

这纯粹是被烫后的生理泪水，老李在内心叫喊，因为他不承认自己此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老李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他不能就这么在便利店里等着雨停——据他的线人老张透露，此刻小陈正在地下室里，保不准什么时候他就又溜了。

“速来！”老张在微信里说。

“别忘了我要的杂志！！”老张补充。

老李收起手机，决定像无惧的勇士那般冲进雨里。在他的手碰上门把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李？”

老李回头，看见了手上拎着鼓鼓囊囊一包东西的赵老师。

“又来找小陈呀？”赵老师抖了抖手上的伞，撑开后往老李那儿挪了挪。

赵老师此刻就是老李这一秒生命中的一道光。若不是老李怕人误会，他真的想挽住赵老师的手，亲亲热热同他一起回家。

两人把去筒子楼的三百多米路走得像长征，进了楼道后收起伞才发现各湿了半边身。此时出来迎接赵老师的老张看到此景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的笑响彻楼道，让老李在原地愣了许久。

老张推着赵老师回屋，还不忘回头对老李比了个嘴型：“我的杂志！”

老李翻了个白眼。

通往小陈地下室的路上，老李琢磨起了赵老师，他隐约记得赵老师是有一份正经工作的。

“一流大学的三流老师，”赵老师曾经这么说过，他当时手里拿着一个易拉罐饮品，老李原先以为那是啤酒，从赵老师的指头缝瞅去才发现是一块二毛钱一听的果啤，“为什么是三流呢？因为只是个坐办公室的，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教授；还因为我这个人思想比较三流。这是一句双关，晓得吧？”

老李应付地点头，赵老师朝他神秘一笑：“买唔买碟呀？后生仔。”

赵老师这个人和筒子楼里的各位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最熟悉老张，因为他和老张是室友。

因此在别人看来赵老师似乎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他的主职和兼职简直背道而驰，这个人得有多矛盾才能做到白天当老师晚上卖毛片。

赵老师知道筒子楼的大家多少都把他当猥琐油腻中年男人看待，赵老师并不责怪大家，毕竟没人见过他白天上班时的人模狗样，赵老师呈现在筒子楼住户面前的永远是个邋遢形象。谁能知道赵老师经常在半夜缩在被窝翻手机里的旧照呢，年轻时候的赵老师也曾是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

没人知道赵老师的过去，老张也不知道。

也许是总能从年轻人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赵老师尤为喜爱小年轻，比如住在地下室的小陈。

收到小陈的护手霜后赵老师高兴了许久，他想自己原来并没有被小陈唾弃，原来小陈知道自己的手有干裂的毛病，原来小陈一直在默默关心着自己。

于是那天晚上，赵老师凑到老张床边，笑嘻嘻地蹲下，问已经躺在被窝里刷手机的老张：“你说小陈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

老张的脸被荧幕的光映得像恶煞，他咬牙切齿缓缓吐出两个字：“渣！男！”

赵老师瘪了瘪嘴回到自己床上，想起了曾经爱过的小张，忍不住流下泪千行。

老张看着赵老师的背，觉得他也怪可怜的——中年了也没个相好的，曾经深爱的人已经有妻有女，家庭美满事业有成。老张张了张嘴，把打算说出口的真相给咽了回去。

罢了！就让老赵以为那护手霜是小陈特意送给他的吧！

第二天一早，赵老师被楼下的小年轻给吵醒了。

原本赵老师打算趁着周末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再同室友老张去周围遛弯觅食，顺便一说，自从和老张成为室友，二人的体重便直往上攀，仿佛没有个顶，能和火箭一样冲上宇宙。

小年轻的声音听起来像小胡和小陈，赵老师支起耳朵仔细聆听，这时玩手机的老张发现赵老师已经睁开眼，便笑呵呵地分享刚从网络上读来的有趣段子。小陈与小胡的对话被老张粗旷的笑声完全遮掩，赵老师心下一怒，在老张的胳膊上捶了一下。老张大眼一瞪，觉得赵老师简直莫名其妙，于是反手也是一掌。

二人一来二去你一巴掌我一巴掌竟是快要扭打一气，皆是气喘吁吁。

老张主动停了手，怒指赵老师，咬牙切齿道：“你有病啊！起床就打人！”

赵老师委屈道：“你吵死了，我要听小陈小胡在说什么！”

老张一脸疑惑：“小陈小胡在说什么？”

赵老师答：“我正准备听呢你就开始瞎吵吵！”

老张说：“快快，现在听听。”

待二人屏息凝神准备继续聆听，却发现小陈小胡似乎已经争吵完毕。赵老师对老张翻了一个大白眼，老张也懒得同赵老师一起去觅食了，尽管昨日就商量好今日一定要吃到汉堡王的什么蟹什么堡。

赵老师坐在床边穿衣服，打算哄哄老张，却在此时楼下爆发出小陈撕心裂肺气壮山河的吼声：“小——胡——你从不懂生——活——疾——苦——”

那边小胡立刻扯着嗓子回答：“我——不——需——要——懂——”

老张把右手伸进袖子里后，瘪了瘪嘴：“一听就知道昨晚被老李催稿，早上又被小胡扔内裤了。”

赵老师点点头，蹭到老张身边：“你说的对，咱中午、晚上吃什么呢？”

老张瞥了一眼赵老师日益变大的肚子，说：“这么胖了还吃！”

赵老师满脸委屈，小声嘀咕：“那也不能不吃饭啊。”

老张似乎忘记了刚刚下的不和赵老师一起出去觅食的决心，他穿好衣服，拽着赵老师往门口走：“吃汉堡王去！”

二人出门，看见小陈在天井吭哧吭哧拆快递，他的不远处是坐在摇椅里扇着扇子的小胡。

小胡微眯着眼，要闭不闭的样子。赵老师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偷摸观察小陈，啧，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呗，也不知道小陈那些不见的内裤到底被小胡扔进了垃圾桶里还是自己屋里。

啧啧啧。

赵老师正腹诽着，却见风把小陈快递盒里的一张纸条卷起，纸条在风里优雅打了几个转就落在了赵老师脚边。

他捡起那细细窄窄的纸，看见上面只打印了一句话：收到护手霜了吗？

这样一句话让赵老师、老张、小陈和小胡都感到莫名其妙和背脊发凉。赵老师更是没了吃汉堡的心情（但后来他还是去了）。之后的好多天里赵老师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琢磨许久的结果就是确定这一管神秘护手霜并不是小陈特意送给他的。

知道真相的赵老师眼泪流下来。

另一边的小陈也在琢磨，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到谁会给他寄这玩意儿。第一次寄到老李办公室，第二次就直接寄到家里了，如果有第三次的话……小陈不敢细想，他把自己绻成一团，躲在潮湿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因此，在这个暴雨天里来催稿的老李由编辑老李变成了小陈以“查不出真相不写稿”为由相逼而被迫上任的侦探老李。

老李坐在小陈潮湿的床边，想点一颗解忧烟却怎么也点不着。

于是老李哭了，他落下了今天的第二颗眼泪。

TBC